趙曉明吃了飯，又睡了一個冗長的午覺，起來的時候日頭都西斜了，可是張天亮還是沒有回來。

張天嬌也覺得奇怪，平時村裏的人哪有關心過他哥什麽時候回家的呀，可是今天家裏都來了好幾撥人了，全都是打聽他哥回來沒有的。

最後她實在忍不住了，問道：“你們找我哥到底有啥事啊？”

大隊副隊長反問她：“你不知道你哥今天去縣城開會是為了啥事？”

張天嬌茫然地搖搖頭：“不知道啊！”

副隊長一拍大腿：“是說包產到戶的事兒啊！”

“那又怎麽樣啊？”

“還能怎麽樣，急著想知道咱們村到底分不分田唄！現在除了咱們鄉，其他的十裏八鄉，全都搞了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，分田到戶，家家戶戶都有了自己家的田地了，咱們村那些社員們能不著急嗎？”

“真的？”張天嬌的眼睛亮了，“分了田之後，那田就是咱自己家的，我什麽時候想去幹活就幹，不想幹活就不去幹，然後收了谷也全都是自己的了？”

副隊長呵呵笑了起來：“你想得到美，還是要交公糧的，交完公糧剩下的才是你自己的。”

“那也不怕！”張天嬌自信地說，“我哥和我都是種田的一把好手，咱家種的糧食一定能比別家多，日子也肯定能越過越紅火！”越想就越覺得這政策好，她再怎麽大方，也是有私心的，想到以後不用再帶著一些家裏都是老弱病殘的人家一起玩，便覺得幹活再辛苦也不怕，反正種出來的東西都是自家的。

趙曉明知道這事肯定是要來的，倒也不怎麽興奮，只是想著能快點把這件事情辦妥了，她家天亮才好有空好好地陪陪她啊！

可是眼看天都快要黑了，張天嬌在院門口翹首以盼了好幾回，就是不見張天亮的人影，就算縣裏開會也不能開那麽久吧！

副隊長他們一幫大隊幹部等不下去了，他們都被絡繹不絕來打探消息的社員們煩死了，幹脆站起來說：“走，咱們找他去。”

趙曉明和張天嬌見狀也趕緊跟了上去，一幫人浩浩蕩蕩地沿著新修好的大路往村外走去。

“咦，那不是我哥嗎？”張天嬌指著村口地頭上坐著的一個人影說。

趙曉明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，果然是張天亮，一大片待收割的金黃色稻田之中，孤零零地坐著一個小小的身影，不知怎麽的，竟給人一種寂寥的感覺。

別的人可沒想那麽多，副隊長三步並作兩步緊趕過去：“張隊長，大夥兒都在火急火燎地等你回去呢，你怎麽在這兒歇上了？”

張天亮的目光在所有人的臉上轉了一圈，看見趙曉明的時候，目光閃了一下，不過還是沒有說什麽，慢慢地站了起來，伸手拍了拍身後的灰土。

趙曉明第一次看見這個樣子的張天亮，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，只是擔心地看著他。

“你們是想問分田的問題吧？”張天亮說。

“是啊，隊長，今天社員們都問了一天了，這田到底分不分，究竟該怎麽樣分，大夥兒心中都沒數啊！”

張天亮擺擺手：“你們先回去吧，這事兒明天再說。”

“可是隊長，那這樣回去我們沒法交待啊！”

張天亮大眼一瞪：“交待？交待什麽？誰讓你交待了？你們回去就跟大夥兒說，明天早上召開社員大會，該怎麽樣，我親自跟大夥兒說！”

見他鐵了心不說，別人也不好說什麽，就都散了，各自回家去了，張天嬌也識趣地說了一句：“我先回去做飯。”飛快地跑了，只剩下趙曉明一個人站在他的身邊。

兩人默默四目相對了片刻，張天亮朝她張開了雙臂，趙曉明立刻投身入懷，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身。

張天亮把下巴放在她的頭頂上摩挲著，新長出來的胡茬把光滑的頭發弄得毛絨絨的，過了良久才開口：“這田我不想分。”

趙曉明原本有一肚子的話想要勸說他，什麽這是大勢所趨呀，國|家政|策啊，可是看見他這個樣子，卻突然什麽都說不出口了，只低聲說了一句：“你這麽想總是有你的道理的。”

張天亮抱著她的雙手漸漸收緊，直到她呼吸不了，忍不住喊了一聲“疼！”這才停了下來，長長地呼出一口氣，松開雙手，側頭在她耳邊說了一句：“我真是鐘意你。”

趙曉明挽起他的手臂：“咱們去走走吧！”

兩人沿著河邊慢慢地走著，來到了那個張天亮第一次向她吐露理想的小山頭，趙曉明笑著說：“我記得當時就是在這裏，你跟我說，將來，香坪壩的鄉親們都會過上好日子，人人都能吃飽穿暖，有自己的醫院和學校，每個孩子都能上學，讀書識字長學問，我一直都相信，你肯定可以做到的，你看，現在家家的米缸不都是滿滿的，大夥兒的兜裏不都有錢了嗎？”

“沒錯！”張天亮點點頭說，“所以，這個‘家’真的不能分，一分，整個集體就散了，每個人就會只顧著自己的小家，可能勤快些的話生活會比現在好一些，但很多事真的就沒法做下去了。”

趙曉明擔心的是另外一個問題：“那這樣的話別人會不會說你跟國|家政|策唱反調啊？”

張天亮搖頭：“應該不會，上面的文件我仔細看過，裏面寫得很清楚，不搞一刀切，宜統則統、宜分則分，這話我是這樣理解的，有的地方發展得晚，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，包產到戶，能夠更好地調動人民群眾的積極性，這對他們的發展是有利的。但是咱們香坪壩不一樣啊，經過這段時間的發展，我們早就跨越了這個歷史階段，如果這個時候再回過頭去分田到戶，反而會阻礙我們的生產力發展。”

“現在我們要做的，不是小打小鬧，而是要集中精力，辦大事業，做大事情！”

趙曉明目光閃閃地看著張天亮；“雖然你這些道理我不太懂，但我相信你，一定可以實現你的理想，帶領老百姓們過上好日子的。”

張天亮笑著捏了捏她的臉：“你就這麽相信我？不怕我失敗了，連你也養活不起啊？”

“才不怕呢，要真有這麽一天，我也可以養活你呀！”

“唷，長本事啦？”

“本來就是嘛，我在省城跟同學一起做生意呢！”趙曉明興致勃勃地說起了她們在各大高校買東西的事情，不過貨物的來源就撒了一個小小的慌，說成是黃淑蘭的親戚在深圳幫她們拿貨的。

張天亮看著她興奮的樣子，突然有了一種“吾家有女初長成”的感覺，心裏邊是又欣慰又有些許失落，自己的煩惱反而變淡了許多。

兩人回到家的時候，張天嬌已經做好了飯，在門口不知張望了多少回了，見到他們回來，又是擔心又有點不敢開口，欲言又止的樣子，趙曉明對她說：“你哥心裏有數的，你就不要瞎操心了。”

張天嬌一想也對，反正家裏的事都是哥哥做主，從來就沒有不對的時候，索性也就放下了，高高興興地跟趙曉明說起這段時間村裏發生的事來，同一件事情，在她的口中說出來，比張水慶那小子說得有趣多了，趙曉明照樣聽得津津有味。

吃完飯張天亮交待一聲就出門了，他是去找公社林書記，今天在會議上，林書記是對包產到戶的政策表示十分的支持的，今晚張天亮要做的，就是要說服林書記，讓他同意自己的這個決定。

趙曉明也不知道張天亮是怎麽跟林書記說的，反正他回來的時候天都快亮了，他應該也沒怎麽睡，過了沒多久就聽見他擔起水桶去挑水的聲音，張天嬌也很快就起來做早飯了。

趙曉明的懶覺也睡不成了，只好早早地跟著爬起來，收拾妥當等著去開社員大會了。

社員大會是在原來那孫地主家的老宅子那兒開的，也就是原來那小五金廠的舊址，現在政|府允許農村自己辦事業了，他們的五金廠也就不用再偷偷摸摸地，光明正大地蓋了新廠房，擴大了生產規模，也算是轟轟烈烈地搞起來了。

原來這地方清理一下，就讓張天亮改成了會議室，現在社員大會也不用在村頭的大槐樹下頂著大日頭開了，晚上電影隊進村的時候，這裏還可以改成放映室，幕布一拉，就能放電影，不但不怕風吹雨淋，夏天的時候角落裏點上蚊香，連蚊子也沒有了呢！

趙曉明跟張天嬌一起，搬著自家的小板凳，找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來，張天嬌掏出口袋裏的毛線球，爭分奪秒地打起毛衣來，時不時還跟身前身後的姑娘討論一下各種針法，對此趙曉明表示非常無奈，上面那個主持會議的是你哥啊，就不能尊重一下嗎？

見人來得差不多了，坐在臺上的張天亮舉起了手中的擴音喇叭：“靜一靜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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